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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导演李冉专访
由李冉导演，梁翠珊、张宁浩、任彬领衔主演，张青特别出演，胡晨担任摄影指导的剧情片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今日在平遥国际电影展举行亚洲首映。
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Till Love Do Us Part导演 / 编剧: 李冉主演: 梁翠珊 / 张宁浩 / 任彬类型: 剧情 / 爱情制片国家/地区: 中国大陆语言: 汉语普通话 / 英语剧情简介：电影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讲述了大学讲师蜀乔（梁翠珊 饰）有着稳定的职业和即将和未婚夫胡准（任彬 饰）举办的婚礼，过着看似拥有一切的完美生活。然而在一次前往欧洲的工作之旅中，她爱上了旅居布拉格的戏剧导演瞿秋凡（张宁浩 饰），舒适但平淡的生活被彻底颠覆。本片在现代中国社会语境下深入讨论了爱情、生活困境和一个女人寻找自我的旅程。影片是导演李冉的处女作长片，影片以细腻、流畅的现实主义风格，聚焦当代女性的困境和选择。曾于2022年入围华沙国际电影节青年导演竞赛单元（Competition 1-2）。导演李冉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法学院，硕士毕业于阿姆斯特丹大学法学院。毕业后，她放弃了原本的职业规划，来到捷克布拉格电影学院深造电影。“作为⼀个作者导演，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反映我的生活体验。如果不是本科毕业的⼀次出国机遇，我的⼈⽣⼤概会像我的同学们⼀样，从事⼀份稳定的法律⼯作。几年的欧洲⽣活让我经历了另⼀种极致，也让我对理想、家庭和人生规划有了新的认识。我也从⼀个法学学生变成了电影导演。”李冉说。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是一个探索中国女性与社会期望的斗争的社会爱情故事。这部电影还巧妙地平衡了东西方不同的文化和价值观以及对“爱”是什么的探讨。本期导筒带来李冉导演的独家专访。
李冉 编剧、导演，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法学院，硕士毕业于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、捷克布拉格电影学院。代表作短片《露西亚》、长片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。导筒 Directube & 李冉 Li Ran导筒：你毕业于清华大学法学院本科，又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获得国际法硕士，在欧洲学习期间，你是如何受到欧洲独立电影精神感召，转向电影创作的？有哪些具体的导演和作品对你产生了比较重要的影响？李冉：清华法学院本科毕业后，我获得了一笔奖学金去荷兰阿姆斯特丹继续深造法律，但那时候的我一直感觉，正在追求的法律之路，并不是我的理想，也不是能让我不计一切代价去追求的事业。我从小喜欢看电影，在阿姆斯特丹读书期间，我频繁参加各种地下电影放映活动，从大师经典到各式各样的冷门邪典电影，每周3-4场放映，我基本场场不落。那时候，我意识到也许我也有希望成为一名电影人。于是在读法律之余，我开始自学拍摄纪录短片。阿布戴·柯西胥导演的《阿黛尔的生活》是对我影响很大的一部电影。2013年这部片在荷兰上映，我在电影院看完深受震撼。《阿黛尔的生活》讲了一个简单的女性成长故事，但它强烈的真实感和油画般的电影语言，让我意识到剧情片也可以如同纪录片一样真实动人。这部电影坚定了我申请电影学院的决心，同时对我日后电影风格的形成也有不小的影响（追求表演真实、手持摄影、自然打光等）。
阿布戴·柯西胥《阿黛尔的生活》截帧导筒：学生时代的法学知识和这个领域的其他积累，会对你的电影创作产生某些影响吗？李冉：我觉得本科的经历对我创作影响比较大的，可能不是法学方面，而是加入了清华的学生艺术团话剧队，开始了和戏剧舞台的缘分。从契诃夫的《樱桃园》、田纳西·威廉斯的《玻璃动物园》到舞台版的《安妮日记》，我以演员和导演的身份活跃在学校的舞台上。在一个理工科学生居多的大学里，我们的演出场场爆满。我的长片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里面的一段戏剧表演，改编自俄罗斯剧团AKHE的经典演出《潮湿的婚礼》，就是我在上大一时，话剧队的指导老师何雨繁介绍给我们的。可以说，大学时期的舞台经验给了我转行学电影的勇气和底气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剧照导筒：2015 年你完成了短片《露西亚》，是那一年很高光的短片，在国内外电影节获得了很多奖项，聊聊这部作品的创作背景。李冉：拿到法学硕士学位后，我延期了一年的签证，开始动手拍片。我是从纪录短片开始的。我跟拍了一个荷兰演员朋友三个⽉，剪成了两个纪录短⽚。摄影、录⾳、剪辑都是我⽹上学的。这两个短片入围了几个欧洲的电影节，这给了当时的我很大的信心和动力。第二年，我来到了布拉格电影学院，正式开始学习拍摄剧情⽚。布拉格是个对我后来产生了深刻影响的地方。我选择的这所学校不重理论重实践，这一年，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拍片中度过：第一个学期，我自编自导了4部短片，参与了其他同学20多部短片的拍摄；第二个学期，我拍摄了毕业短片《露西亚》，讲述了一个捷克少女和男友吵架后，一天之内的生活。为了节省场地预算和灯光费用，《露西亚》几乎全部场景都在室外；我们学校有很多专业的摄影机可以用，但为了手持摄影和转场的方便，我选了Blackmagic Pocket这个售价不到1000美金的摄影机；但为了能选出合适的演员，我们在布拉格的各个高中组织了多场试镜，因为演员的表演是诸多环节中，我最在乎的部分。这部用捷克语完成的短片后来入围了FIRST青年电影展、北京独立影像展、中国独立影像展等不少国内外的电影节，也让我实现了从律师到导演的身份过渡。
李冉短片作品《露西亚》截帧导筒：2017年开始，你的长片项目就开始入选了一些影展创投，在正式开拍之前，你经历了多长时间的剧本筹备？李冉：剧本打磨了大概两年，2019年开始拿给别人看。剧本前前后后改过很多稿，给不同的人看，得到的意见也很不一样。所以最终我决定了一个节点，无论故事是不是“成熟”，都要开始动手做了。导筒：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的创作背景和故事来源是怎样的？李冉：这个故事其实和我的生活很近，可以说是我很熟悉的题材。当我从布拉格毕业回到北京时，我国内的朋友都过着非常稳定、体面的中产生活。但我能感觉到几乎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有打破平凡生活束缚的冲动。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和同学，大多数都在金融、法律行业和政府部门。而对于女生来说，生活最舒适的，往往是那些嫁得好的女生。我的故事就是受到这个现实的启发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剧照导筒：你对本片的摄影风格有怎样的思考和构想？李冉：我喜欢手持摄影，它能带来一种真实自然的呼吸感，让观众进入主角的视角。为了让演员在现场能有即兴创作的空间，我们全程用了双机拍摄。在影像风格上，我和摄影指导胡晨曾经讨论过，是否需要赋予影片的中国部分和欧洲部分不一样的色调和运镜方式，最后我们决定不刻意区分。我们希望摄影是“隐形的”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本片在国内和国外都进行了拍摄，在国外部分的拍摄，有哪些比较印象深刻的部分？李冉：本片的拍摄在2020年疫情期间完成。6月，国内的封控刚刚有所缓和，我们第一时间杀到拍摄地泉州，在十几天内完成了国内部分的拍摄。当准备转战欧洲的时候，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来了：欧洲短期签证因为疫情原因全部停发，我们的主创无法出国。我联系捷克电影局和文化部，告诉他们我们的拍摄能给疫情下的捷克电影产业雪中送炭（其实是对现实的夸大），请他们给予特殊签证。一番不懈的努力下，我们要到了捷克文化部部长本人的的批示。中国团队到达布拉格后，正值秋季。确诊病例突然从每天三百人增长到一千人，然后迅速突破每天一万人。那时候还没有疫苗。当地的政策是，如果全剧组有一人确诊，必须全体带薪停工14天。我问中国的主创还要不要继续。大家一致觉得，来都来了，不拍不甘心。于是我们决定铤而走险，放手一搏。最后，我们剧组全体工作人员，在布拉格的50多个日夜，直到杀青，竟然无一感染。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梁翠珊饰演的女教师蜀乔，在片中坦诚面对自己的爱情和对自由的渴求，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设定的角色作为最核心的人物？她身上是否有你对国内中产女性群体的某些观察和思考？李冉：我身边有很多的女性朋友，她们就像我片中的蜀乔一样，聪明、有教养，却被物质婚姻和社会期待所困，默默地承受着当一个“好女孩”的命运。之所以写这样一个角色，是因为我喜欢蜀乔这类人。她们聪明、害羞，但对自己坚持的事情又有一种单纯的执着。在现实生活中，像她这样勇敢的人并不多。现实生活中，人们往往只有被逼到了绝境，没有选择的时候，才有改变的动力。而当坐拥稳定和安逸，却去舍弃这一切，是非常罕见的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剧照导筒：电影里面男主有一层身份是戏剧导演，也出现了篇幅展现秋凡编排的戏剧，理解影片中的戏剧，对于理解整个影片的故事，或者说理解人物起到什么帮助吗？李冉：整部电影的叙事都比较“实”，所以戏剧段落我选择了偏“实验”的风格。我希望秋凡这个人物是一个有想法的艺术家，他的作品不需要惊世骇俗，但能代表他的艺术观点和追求。对于这段戏剧，我不想提出一个标准答案的解读，但这里面包含着秋凡对婚姻、情感关系和爱情的理解。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。而女主人公蜀乔和这段戏剧产生了某种情感共鸣，为之后的故事发展作了铺垫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可以看出秋凡和蜀乔的反差挺大的，蜀乔的这份感情可能从理性角度从开始就似乎能窥探到最后的结局，是什么东西让蜀乔义无返顾地选择这样一份无疾而终的感情？秋凡和蜀乔之间存在爱情吗？秋凡最后得到了蜀乔，为什么还会选择离开？李冉：蜀乔和秋凡的吸引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反差之上。秋凡外向、感性冲动，蜀乔内向、善于洞察。对于蜀乔来说，秋凡不仅是她的心动对象，也是打开她人生格局的老师，是秋凡让她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。至于他们之间是不是爱情，这要看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。秋凡不是那个能提供稳定生活和承诺的人，但他是真诚的，他喜欢追求改变、不断挑战自己，不拘泥于世俗对他的看法。这些对蜀乔来说都是有致命吸引力的。而对于秋凡来说，蜀乔也是一本打开的书，里面有很多的可能性。他之所以离开，是出于他的恐惧。我们每个人的恐惧不同，应对的方式也不一样。他的离开也解放了蜀乔，给了她真正独立思考生活的机会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剧照导筒：蜀乔真的爱上秋凡了吗，还是她追求的是一种她生活之外的未知感？李冉：同样，这也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。无论是不是爱，他对她的观念和追求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。导筒：影片一开头的婚闹在结构上是怎么样构思的？因为这一段的气质跟整体影片的反差还是挺大的，传统的婚姻生活对于蜀乔来说意味着什么？胡准和蜀乔之间还存在爱情吗？李冉：影片开头的中国部分需要快速交待女主人公的身份和生活环境，所以我设计了一场同学婚礼和酒席的戏，算是影片里为数不多的有激烈冲突的戏。传统的婚姻生活对于生活在泡沫中的女主来说，是可以接受的，她保持沉默，努力融入其中。但当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和自己另外的可能性之后，这种生活开始让她窒息。胡准和蜀乔之间有的是生活的默契而非和睦，他们一个是精致的实用主义者，一个仍对生活的未知抱有憧憬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影片中出现了一部分的情感场面的刻画，对于拍摄尺度的把握，在拍摄创作时是如何取舍的？李冉：情感戏是这部电影的重头。拍摄前我们会有专门一段时间对主角进行排练，我们会做一些游戏和训练，增强男女演员之间的信任和熟悉度。同时，我们也在表演上尝试即兴的创作和发挥。导筒：影片在人物感情线之外，也提及到了事业这个话题，事业是否优秀所透出背后的人物焦虑，还挺明显的。请问导演事业价值和个人价值存在什么样的关系？李冉：事业价值在社会上是可以轻松转化为个人价值的。其实无论是胡准还是秋凡，都是有事业焦虑的，但他们的野心点不同，一个追求的是外在的、由金钱衡量的成功，另一个追求的是内在的热情和与人之间的创造性连结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剧照导筒：生活的热情对于婚姻生活意味着什么？李冉：一个人没有了对生活的热情，他/她的人生就索然无味，包括婚姻在内的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。与其说片中的女主角在寻找热情，不如说她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和自我的价值。导筒：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与短片《露西亚》在故事上形成了某种延续性，你是否在执着探讨一个核心的母题？李冉：确实，很多看过我短片《露西亚》的人，会感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是前者的长片版。但我在创作剧本的时候，并没有去想这些。但两个片子确实在探讨一些相通的东西，这是我的价值观和兴趣点决定的。情感类、两性关系、个人选择和成长的这些议题，是最吸引我的，以至于我会向这个方向不自觉地倾斜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这个片名是如何确定的 ？李冉：盛极一时的事物，给人以喜悦，却终抵不过现实和时间的千锤百炼。影片的标题直指爱情，而究竟什么是“爱”，是影片的另一个议题。爱是心动，是相伴的渴望，是责任，还是某种习惯的生活状态？片中的女主人公在寻求自己的答案，生活当中的我们也是一样。导筒：这次入围平遥国际电影展，进行本片的亚洲首映，你希望观众们更多地去关注影片的哪些重点和细节？李冉：片子一旦做完，就有了自己的生命。我希望观众用自己的视角和观念去看，我没什么想要特别强调的。
李冉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你的第一部长片，是在疫情期间完成制作并进行世界首映，对于这个特殊阶段与你作品的交集，会有怎样的感受？李冉：去年秋天，也是拍摄结束两年后，我再次回到东欧，带着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参加第38届华沙国际电影节“青年导演”单元。疫情已经宣告结束。但试想当年如果我们没有继续拍摄，这部电影很可能也就沦为了因为疫情而夭折的很多电影之一。从开始学电影到现在，已经过去了八年。这期间，我经常问自己，究竟什么是“对的事”。面对现实里越来越多的扑朔迷离，是选择等待还是前进，逃避还是坚持。当然，最终的结论都是坚持下去，只有坚持才有希望。
导演李冉在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拍摄现场导筒：最近你又收到华沙国际电影节的邀请担任评委，在华沙期间密集看片，有怎样的收获，有哪些推荐的作品？李冉：在今年的华沙电影节，我有幸担任“青年导演”单元（Competition 1-2）的评委之一。5天里，我看了15部国际电影，被无比多元的意识形态、毫不妥协的现实主义视角深深震撼了。在评审晚宴上，我们三个评委各自写下心目中排名前三的电影。结果我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部电影作为第一名：讲述一位中学女老师因推荐给学生一部“不良电影”而陷入风暴的匈牙利电影《Without Air》。这部片毫无悬念地成为了 “最佳影片”。“特别提及”的影片授予了乌克兰电影《Diagnosis: Dissent》，影片讲述了70年代的前苏联，一个音乐迷在工作场合播放了一首摇滚乐（被当时的宣传部门视作禁忌），而被送进精神病院遭受非人折磨，坚持抗争的故事。两部电影不约而同探讨了对“自由”的追寻和对“个人真相”的坚守，他们牢牢聚焦在“人”本身，没有刻意基调上扬的结局，没有矛盾化解的皆大欢喜，只有一个个普通的个体，在坚守“自我”的过程中，微微闪现的现实的弧光。
《Diagnosis: Dissent》
电影《盛极一时的爱情》 主创在第七届平遥国际电影展
